──山谷小築──
那內心深處所嚮往的人呀...每每只能在夢中期待再見他一面,如今夢雖破碎,卻能在死後相會,此生將了無遺憾...尤柳詩在克勞士亦步亦趨的牽引下,那被緊緊包覆住的纖手,化成一股暖流直上心頭,啊!這裡沒有槍響、沒有爭鬥、沒有貪婪、沒有哀愁...只有寧靜平凡的幸福與溫柔。
他們漫步在林間,接受大自然的洗禮,享受著微風的吹拂,穿過白樺樹林,一座不規則形的小湖泊呈現眼前,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波光嶙峋,金黃的湖面如星光閃爍,兩個相偎依的身影巧奪天工地走入這美景間,是如此地和諧...當天邊的彩霞漸漸由黃轉紅,宣告夕陽曲終,被拉得長長的兩個影子因漸次模糊,而融合為一,直到暮色慢慢吞噬大地,晚風陣陣拂起...他們就這樣被擁抱在安祥自在裏,啊!天上人間莫過於此...
「原來人死後的世界一樣有晨昏...」尤柳詩抬眼望著即將惜別的一天,不免感慨光陰似箭
「不論在哪個世界,時間的巨輪都是永不歇息的在轉動...」克勞士撫著她的肩,望向天邊漸落的霞影說
「那...這裡有離別、有傷痛嗎...?」尤柳詩那湛藍如海的眼眸在昏黃的暮色中略顯憂傷
「嗯...只要靈魂不滅,有生離即有死別、有歡笑就會有悲傷,不論天上、人間、地獄,任誰也躲不過...」克勞士內心一陣刺痛,緊閉雙眼深感無奈,就像我們...
「可是,死的世界不是應該擺脫世間的愛恨情仇、痛苦哀傷嗎...?」尤柳詩抬起那蒙上一層水霧的藍眸望進克勞士深遂的褐色眼眸裏,似乎期待著一個令她心安的答案
「尤柳詩...」克勞士深蹙眉頭,無限憐愛的望著他這聚少離多的愛妻,不知如何說起
「你是不是要說...縱使我們死後重逢,也因為靈魂不滅,所以分離的煎熬將永不停止...是這樣嗎...?」尤柳詩含著淚眼,哽咽的問著
「啊...尤柳詩妳聽我說,不論今後將如何,妳只要記得,我對妳的愛生生世世永不渝!」克勞士心痛如絞,雙手捧起這張清麗的臉龐,性感豐厚的嘴唇撫過如花瓣馨香的紅唇,極盡溫柔而堅定的告白,輕柔的吻由淺嚐而深吮再慢慢抵進,追尋那迎來的舌蜜,不捨分離的纏繞...
「克勞士...我...嗚...」兩舌相遇剎如電流直竄腦門,尤柳詩顫動不已,成串淚珠撲簌而下
「喔!我的愛,別怕!只要有我在,我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妳...」克勞士使盡全力將尤柳詩深深地擁入懷中,彷彿要將她揉進身體裏,永遠不再分離!
「是的,我是怕!但並不是怕有人傷害我,而是害怕再一次面臨殘酷的死別...」其實尤柳詩心中早有一絲明白...所謂的天上人間,只不過是不敢面對現實抉擇的一種自我逃避...
「噢...尤柳詩,對不起!讓妳在動盪無依的異國裏,承受失去至愛及骨肉的錐心之痛...是我無能的愛,原諒我...但相信我,這樣的痛苦不會再有了...」克勞士低啞的聲音在尤柳詩耳邊迴蕩著,心裡更盤算著要如何拔除凱雷恩斯金這顆炸彈,他一旦發現尤柳詩被救走,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,要箝制住他就必須掌握他的行蹤,才能先發制於人
「嗯...嗚...」尤柳詩倒在他懷裏任由淚水潰堤
「噢...妳的眼淚教我心碎,對不起!是我的錯,都是我讓妳受盡委屈...」克勞士內心滿是愛憐與歉疚,下巴抵著她的頭,揉搓著如雨絲般的金髮,讓那淡淡的髮香滲入心脾,直到她肩膀的顫動慢慢平息...
日暮時分,山谷中偶爾聽得幾聲蟲鳴,徐徐夜風拂面而過,天空開始閃爍著點點星光,彷彿爲相依而行的兩人照亮前路,來到木屋前,不忍惜別即將結束的一天,他們並肩倚頭坐在台階上,享受這寧靜美好的夜,傾聽彼此心底無盡的愛語...當兩人眼神相觸的剎那,身心竄起情慾的渴求,四片唇緊密相吸,克勞士陶醉地抱起心愛的妻子走進臥室,再次跌入彼此溫柔深情的探索中...
晨曦時分,灰濛濛的天邊漸泛起魚肚白,克勞士一夜沒睡,癡情的凝視著沉睡中的尤柳詩,那微微上揚的嘴角、如玫瑰般的臉龐、略帶倔強的眉、柔細的金色秀髮...這原本屬於我的一切,在今天...真的要交給以薩了嗎...?我的人生即將從天堂掉進地獄了嗎...?難道讓我活過來,就是要再次承受這撕裂身心的分離之苦嗎...?太殘忍了...那柔軟的嬌軀、耳邊的細語、身心的纏綿...喔...我真捨得放下嗎...愛妳啊!我的歐麗蒂凱...自『奧爾佛士之窗』邂遘起,這顆心再也住不進任何女子,而為了祖國,我卻狠心一再拋棄妳,當知道妳竟爲了尋我而險赴異鄉俄羅斯,我既欣喜又心疼,妳被雷歐尼特強留身邊七年之久,讓我熊熊妬火燃燒不止,才明白堅強的革命信念下的這顆心,竟是如此的脆弱,已經承受不了失去妳的痛楚,但聚少離多的日子,妳我必須忍受漫漫的相思煎熬,以及飄蕩不定的流血奔波...
而今...我不能給妳的,以薩都能給妳了,我又怎能鎖住妳的幸福!但我竟如此矛盾痛苦,都是因為那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愛啊...
窗外仍一片靜寂,克勞士走出戶外,倚著欄杆啜了口茶似在等待什麼,直到遠處黑點逐漸靠近...終於...
「克勞士,你在等我?」塔維多跳下馬,就快步走過來
「嗯...恭候大駕,先進來喝杯茶吧!」克勞士開門走近餐桌,倒了茶給他
「謝謝!這裡...簡直是世外桃源,你竟能隱居在此?」塔維多是真不容易才找到這裏呢!
「這是當年從俄羅斯逃亡到德國,買下馮-貝林格伯爵宅邸時,一併買下的,只是在回祖國前轉手賣出時,太匆忙了而留下這裡,現在我才有棲身之處,哈!也許當時我就有先見之明吧!」克勞士自嘲般的苦笑著
「這真是個好地方,那麼...尤柳詩人呢?」塔維多看他身著睡袍,大概已猜到八九分了
「她...在臥室,昨晚...我想她需要多睡一會兒...」克勞士眼神掩不住的溫柔與愛戀
「克勞士,你明知尤柳詩已是以薩的妻子,怎麼能...你應該聽過『朋友妻不可欺』的道理...」
「塔維多你錯了,尤柳詩她本來就是我的妻子...」克勞士幾盡咆哮的抗議著
「但她和以薩在神的見證下結為夫妻是事實,何況,以薩為了尤柳詩差點連命都沒了,他現在還傷重在床,睡夢中卻不斷呼喊著尤柳詩,我想如果失去她,以薩恐怕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...」塔維多認真的說
「塔維多,你給我聽著!我愛她,這條命也是為了她而存活,失去了她,我將無活下去的意義,而你卻只擔憂以薩,你還算是我的摯友嗎!」克勞士憤怒地抓起塔維多的衣領說
「我...是就事論事,你有革命家的胸懷,我相信你有足夠的堅強及智慧來分辨,什麼對尤柳詩是最好的,所以,你才會約我來此,不是嗎?」塔維多誠摯的勸告,雖然明知深陷在愛情苦海的他根本聽不進去,可是以薩...
「投身革命的人...也需要愛的支持,原本我的確是想救了尤柳詩後,交給你來保護,但...我發現自己更加深陷了...所以...請你走吧!我不會再讓她離開我身邊,永遠不會!」克勞士褐眼內閃著火光,語意堅定如鐵
「克勞士,你這是...唉!」感情的事總是糾纏難解的,這點他是心有戚戚焉啊!只怕以薩將心碎了,塔維多無可奈何的開門準備離去
「等一下...!塔維多...」尤柳詩早在房門口站了許久,內心被兩個男人不斷拉扯著,在此之前她任性的容許自我欺騙,但事實終究赤裸裸的呈現,教她再也無從逃避了
「啊...尤柳詩,妳...」克勞士心頭猛一震,他極其害怕去釐清的事,現在...不!他伸手想攬住尤柳詩,卻...
「塔維多,請你在外邊等我一下...」尤柳詩閃過克勞士的手,逕自向前對著塔維多說
「尤柳詩...嗯!」塔維多欲語還休,點了點頭走出去並帶上門
「克勞士...」尤柳詩站在窗前,凝望著外面那層在晨光照耀下漸漸散去的濃霧...
「嗯...」克勞士慢慢的走到她身後
「這裡真的好美...宛如人間仙境,我過了生命中最幸福滿足的一天,這將永遠刻畫在我心底最深處...」尤柳詩回想著兩人攜手共度的美好時光,感動的淚水不自主地滑落雙頰
「那麼...就別走!只要妳願意,在這裡...我們可以共度今後所有的晨昏,妳彈鋼琴,我拉小提琴,我們夫妻琴瑟和鳴,在此人間仙境...」克勞士從背後緊緊地攬住尤柳詩,聞吻著她柔軟的金髮,閉上雙眼陶醉於兩人完美的纏綿中...
「啊...克勞士...可是我...必須回去...」尤柳詩不敢轉身,她怕自己抵不住克勞士深切的呼喚
「...為了以薩嗎...?」克勞士強將尤柳詩轉過身來,咬著唇痛苦的問
「啊...我...對他有承諾...」尤柳詩別開臉,不敢面對曾經是她用所有生命去愛的男人
「承諾!?什麼承諾...?」克勞士直視著尤柳詩,抓著她臂膀的雙手卻止不住顫抖著
「我...我這條命是他救的,現在他又為了我被打成重傷...我...」尤柳詩睜著一雙梨花帶淚的眼眸望著克勞士
「所以,妳對他有責任是嗎?那麼...我為了妳而中槍跌落河裏,為了妳而強留住這條殘命...妳是不是也該對我負責,對我這顆已支離破碎的心負責...!尤柳詩...求妳公平點...」克勞士心陣陣絞痛,流下激動的男兒淚,努力發出乾嗓的呼喊,迄待能留住佳人...
「喔...克勞士,對不起!我...」尤柳詩手指輕撫著他的淚滴,內心矛盾萬分
「不要!我不要妳說對不起...我要妳留下來,我愛妳...愛得無法自拔...求妳別再離開我...尤柳詩,求妳...」克勞士從未如此痛哭過,因為他有預感,這次若讓尤柳詩走,那麼,他就將永遠失去她了...永遠的...這教他如何承受...
「克勞士...我是愛你的,但這些年來,以薩對我的付出,我無法視而不見啊...」
「那麼,妳也...愛他嗎...?」克勞士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,他勇敢卻語音顫抖的問
「嗄!我...不知道...我只知道有他在身旁,我就覺得很安心...我-」尤柳詩此刻發覺自己竟那麼在乎以薩,聽到他傷重垂危,一顆心就隱隱作痛,恨不得即時奔回他身邊
「夠了!別再說...」克勞士不等尤柳詩說完即以無比強烈的吻封住她的唇,舌尖強行抵入,纏繞著她的甜蜜舌液,兩手緊擁著她的纖腰,幾乎讓她快喘不過氣來,直到她癱軟在他懷裏...
「克勞士...我們今生緣淺,如果有來生,願再相聚...」尤柳詩心一橫,掙脫他的懷抱,含淚開門奔了出去
「啊...」克勞士霎時如沒了靈魂的軀殼,毫無感覺地跌坐在地,任淚水如泉奔流不止...
「塔維多...我們...走吧!」尤柳詩頭不敢回地上了馬車,終讓淚水盡情潰堤
「尤柳詩...好-吧...駕!」塔維多從窗戶瞥見屋內的人,已跌靠在牆邊,而馬車內的人,也已哭斷腸...
唉!如果世間無情愛,就不會有為愛痛不欲生的癡情男女,但...那會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啊...
──以薩住處──
「傷口已全換好藥,注意別碰到水,應很快就復原,倒是頭部受的撞擊較大,得觀察幾天,過兩天我再來看看,好好修養吧!」曼德醫生邊收拾用具,邊囑咐著
「謝謝你,醫生」以薩心不在焉的說
「以薩,你先躺著休息,我送曼德醫生回去,晚點幫你帶吃的過來」瑪麗亞說
「瑪麗亞姐姐,我想問塔維多去哪裡了?」以薩記得清晨半睡半醒間,彷彿聽到塔維多說要去一個什麼地方帶回尤柳詩,當時感覺全身乏力難以動彈,好不容易醒了過來,怎能
不問個清楚!
「嗯...他說去處理一些重要事情...應該快回來了吧!」瑪麗亞有點吱吱唔唔的
「...」以薩低頭不語,心裡卻有些明白
「曼德醫生,這邊請」瑪麗亞陪著醫生離開時,若有所思地回望房內一眼,搖頭輕歎
以薩手撫著另一邊空蕩的床鋪,閉上眼低頭俯聞著熟悉的枕香,感覺尤柳詩就在身旁似地,往日的纏綿恩愛歷歷在心...他吃力的下床走出房門,餐桌旁兩人飲茶說笑、討論課程、暢談音樂...那時而俏皮,時而認真的神韻,總讓人望到癡了...這架陳舊的鋼琴,因為有了她而更加生氣起來,由他譜曲她來彈奏,有時夫妻合奏一曲,琴瑟和鳴的美妙...如今只能永存心底嗎...?他知道嵌入骨髓的愛,是無法自拔的,克勞士縱然再瀟灑,也鐵定放不下他的歐麗蒂凱,就像奧爾佛士爲了尋得愛妻,連冥府也義無反顧的前去...
以薩打開琴蓋,彈起為尤柳詩作的第一首曲子『思情』,也是他送給心愛妻子的結婚禮物,這敘述著兩人由結識到分離、重逢相戀到結合的過程...難道真要應驗『窗』的悲戀結局?如果,她能得到真正的幸福,我...就算獨嚐苦果也情願...然而,每按一鍵就如受著鞭刑,一顆心彷彿被掏空似的揪痛難耐,手指漸漸地不聽使喚的再度僵硬起來...
啊...這雙手因為她而復活,展現更豐富的生命色彩,如今將再走入灰白世界嗎...?沒有她的支持,如何能繼續為這人生譜出有意義的樂章...以薩將臉埋入手掌中,任由淚水漫過而滴落,愛妳呀!尤柳詩,為了成全妳所愛,我願放開妳,卻終於讓自己嚐到甚如刀割之痛...只求妳...把來生許給我...別教我再受如此的相思痛了...以薩乏力的癱軟在鋼琴下...
塔維多送尤柳詩回來,早已在門口聽到斷斷續續的琴聲,明明應是輕快的節奏,卻變得沉重憂傷,其中的哀怨轉折也只有尤柳詩懂得...
「嗄!以薩...」塔維多一推開門,就見以薩跌坐在地,掩面淚下,連忙趨前欲去參扶他
「等等,塔維多,讓我來吧...」尤柳詩以手阻止了他,直接向前坐在鋼琴椅上,延續彈起以薩斷掉的後半部曲子...悠揚的樂音再起,琴韻漸趨柔美,教掩面的以薩無法置信的抬起頭,還掛著淚的黑黝雙眸亮起了曙光,癡癡望著彈奏中的尤柳詩,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,直到琴聲緩緩停止,才恍然驚醒...
「啊...尤柳詩...我是不是在幻想...」以薩驚喜之餘,又擔憂是否只是一時的幻夢
「以薩,這不是幻想,我是尤柳詩,你的妻子,我回來了...」尤柳詩蹲下來,用手撫摸他裹著紗布的額頭,想他為了自己被打成這樣,心就疼痛不捨,清亮的藍眸蒙上一層水霧
「啊...妳...總算平安回來了,我以為妳又...又...」以薩撥弄著她那細軟如絲的金髮,手掌包覆著她如芙蓉般無暇的臉龐,感受她真實的存在...
「我不是才與你合奏完成屬於我們倆的樂曲嗎?今生我就是你的妻子,難道你不要我了...?」尤柳詩眨了眨點點晶鑽的美眸,故意嘟起嘴
「不!不!妳是我生命的全部,我怎麼可能不要妳,我只是怕...」以薩心好慌
「怕甚麼?怕我不要你!」
「我怕...這次真的會失去妳...」以薩黑黝的深眸裏,承載著萬許柔情
「傻瓜!我只是被擄走而已...」
「但...卻是克勞士救了妳...」以薩神色瞬時落寞了起來
「那...又怎樣?我不是回來了嗎...?」尤柳詩垂下眼簾,掩飾內心陣陣的糾結
「嗯...我知道,我知道...」以薩忘情地將她擁入懷中,卻不敢追問她的心是否也回來了,但這就夠了,夠令他滿足了...
「以薩,真對不起!為了保護我讓你受苦了,傷口一定很疼吧!」尤柳詩輕撫著他的傷,望著無聲垂淚的以薩,心疼不已!他明知我在克勞士身邊,卻完全不質問這一天的經過,眼神中沒有憤恨、忌妒、責怪...只有滿滿的包容與疼惜,如他所說的,他愛她的所有,願將一切痛苦自己承受,也捨不得對她有一絲的責難,因為這樣,更令尤柳詩萬分愧疚...
塔維多會心一笑,輕輕帶上門,戶外此刻正是暖陽高照,天空清朗無雲,然心中卻是五味雜陳,慨歎世間癡情男女何其多呀!此處歡愉重聚,他處卻是淌血舔傷,豈有圓滿?但...誰說癡情就此二人...他苦笑著上馬驅車離去...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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